三姝媚

◎史达祖

烟光摇缥瓦①。望晴檐多风，柳花如洒。锦瑟横床，想泪痕尘影②，凤弦常下③。倦出犀帷④，频梦见、王孙骄马。讳道相思，偷理绡裙，自惊腰衩⑤。

惆怅南楼遥夜，记翠箔张灯⑥，枕肩歌罢。又入铜驼，遍旧家门巷，首询声价⑦。可惜东风，将恨与、闲花俱谢。记取崔徽模样，归来暗写。

【注释】

①缥瓦：琉璃瓦。②尘影：风尘的痕迹。③凤弦：琴上的丝弦。④犀帷：饰以犀牛角的帷幕。⑤腰衩：此处作腰围解。衩，衣下端两旁开裂的缝。⑥箔：帘子。⑦声价：这里指有关妓女的消息。

【译文】

云霭雾气在琉璃瓦上漂浮闪烁，晴朗的屋檐下春风常常吹过，柳絮随风飘扬，漫天飞舞。锦瑟横放在床上，美人满脸泪痕，常将沾了尘的琴弦除下。她疲倦得难以走出闺房，时时梦见情郎骑马归来。避讳说出相思之苦，只是暗中整理罗裙时，自己惊讶地发现腰间的衣衩又宽松了许多。

惆怅地想起南楼那个遥远的夜晚，记得翠帘内，明灯高举，她靠在我肩膀上唱完一曲的情景。又来到了铜锣巷，遍访旧日歌伎的住处，首先询问她的消息。可惜东风将她的遗恨与无人问津的野花一同吹落了。我还记得崔徽的模样，只有回来暗暗描绘记忆里她的容颜。

【赏析】

这是一首爱情词，写的是一位风尘女子与词人的爱情故事。

上片写词人重访昔日恋人的居处。“烟光摇缥瓦。望晴檐多风，柳花如洒”，首三句写春日来访。是日春光明媚，词人来到昔日爱人的居处，只见缥瓦晴檐，春风怡荡，柳絮纷飞。

接着词人进入楼中，他没见到所思之人，只见“锦瑟横床”。由此他想到伊人别后情状：“想泪痕尘影，凤弦常下”，自两人分别后她不理乐器，常独坐默默流泪。

“倦出犀帷，频梦见、王孙骄马”，因入骨相思，而思极成梦。一个“倦”字，一个“频”字，巧妙地写出了分别以后，无法排解的相思之苦。“王孙”是词人自指。

“讳道相思，偷理绡裙，自惊腰衩”三句细致地刻画出女主人公复杂的心理活动。她是一个矜持的女子，虽日夜牵挂着心上人，但从不在别人面前表露，极力掩饰自己的感情。当她私下里捡起久已不穿的裙子试穿时，惊讶地发现自己瘦下一大圈。词人通过对女子由故作镇定到突然一惊的感情起伏的描写，委婉而曲折地表现出她的痴情。下片写女子的下落。“惆怅南楼遥夜，记翠箔张灯，枕肩歌罢”，此三句转入初次相遇的回忆。“南楼”即该女子的居处。“遥”字点明初见与此次相访相距时间之长。“枕肩歌罢”，点明该女子的身份，她是一位歌女。往事愈是甜蜜，此时心就愈痛，通过今昔对比，进一步深化了词人的思念。

“又入铜驼，遍旧家门巷，首询声价”，因不见伊人，词人便去访问旧家门巷打探消息。“铜驼”，洛阳有铜驼街，繁华游乐之地，这里借指京师临安。

词人终究还是打探到了她的消息，但只是“可惜东风，将恨与、闲花俱谢”，她已经因思念如一朵无主的闲花带着无穷怨恨永远凋落了。这个消息无疑是最叫人痛心的了。

但除了痛词人还能做什么呢？如今他只有“记取崔徽模样，归来暗写”，以表自己的深切怀念。末两句用元稹《崔徽歌序》里裴敬中与妓女崔徽相爱，崔徽临死留下肖像送给裴敬中的故事直抒其对往日爱人的思念之情。

词的品赏知识

词的艺术特色（一）

词的作风可分四点：雅、婉、厚、亮。

雅——清新纯正。词与曲的最大不同即在于雅，曲不避俗，而词则不可以俗。所谓俗，不是指通俗，而是指庸俗。就拿这首《三姝媚》来讲，虽是写儿女情长，但却写得不怪不淫，哀而不伤，既纯且正。

婉——温柔缠绵。词之所以不同于诗，在于婉，诗之过婉嫌弱，词之不婉嫌率。词家往往奉婉约词为正宗，这首《三姝媚》也是这样一首婉约词，语言精雕细琢，抒情含蓄委婉。

⊙作者简介⊙

史达祖（1163—1220？），字邦卿，号梅溪，汴（今河南开封）人。仕进无途，托身权门，曾为韩侂胄堂吏，尽握三省之权。韩势败被杀，其亦受酷刑，贬死。其词取法姜白石，奇秀清逸，尤精于咏物，清人纪昀赞之“清词丽句，在宋季颇属铮铮”（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）。有《梅溪词》。